哔哩哔哩2023-06-27 15:29:06
他感到自己溺水。
经过海水折射的阳光斑驳着越来越远,水体将他包裹,从他的指缝和肢体旁边流过。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任何的窒息感——因此他断定自己在做梦。但就算明了这一点,他无法控制梦中的自己。他动弹不得,任由吸引力带着他下坠、下坠、下坠。意识不会濒临消失,因而注视着缓慢远去的光点实在是有些无聊。直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日全食一样缓慢地缓慢地遮蔽他的视野。
【资料图】
那或许是条大鱼吧。在最后一刻他想,然后意识随着视线一同消散。
他睁开眼,没有水,没有斑驳的阳光,没有遮挡视线的黑影。他睡在走廊上。真奇怪,他想,自己可从来没有在走廊地板上睡觉的习惯。
所幸没人看到。这样想着,他把眼镜扶正,接下来他几乎要叫出来:
黑发的青年,三十岁上下,看打扮应该是名特工,站——准确而言是半蹲着,在他的面前。但总之他没见过对方,充分说明两个人原本应该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青年维持这个动作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并且不是出于偶然。那个半蹲的姿势让两人的距离完美地不至于暧昧又能恰好表达出对方的关切。
先生。青年说。您没事吧?
他想要摇头,但他还没来得及。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让他推测这可能是个连环梦。
这次他在办公桌前醒来。被停在自己胳膊上的东西吓了一跳。
冰凉且软塌的触感让他感觉不妙,并如同触电一般将那个东西摔得远远的,然后他戴上眼镜,感叹自己多年练就的直觉果然没错。
一条蛇,或者说,一条玩具橡胶小蛇,由于碰到办公格子的隔板的缘故而被扔在桌上,软绵绵地摊着,显示着它是多么没骨头。他想要后退,但意识到这不是真蛇,被仿真玩具吓到可就太蠢了。
于是他强装镇定。然而为时已晚,他听到旁边传来的轻笑声。他转过头去。特工的笑容与其说是喜悦毋宁说幸灾乐祸。
我知道你怕蛇。青年说,指节敲着办公桌的桌面。可我想不到你怕成这样。
随后那个橡胶玩具的尾巴被拎起,特工轻笑着说这原本应该是给他的礼物。
不过看你怕成这样就算啦。在马丁靴和地砖碰撞的声音响起前,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妈的。他愤愤地想。他们都说这家伙沉着可靠,一个会拿玩具蛇吓唬同事的家伙能可靠到哪里去。
那是你自找。同事说。谁叫你非要当着人家的面说看他不顺眼?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好狗拿耗子不说还一堆破事,谁能看他顺眼才有鬼。他说,反反复复,从嘴上说到心里,声音越来越小到几乎不可闻。
可是他又细细地想,记忆却像是被剥离一般,完全没法把青年的长相和任何一个名字,哪怕是印象,对上号。
——那家伙,是谁来着?我为什么莫名其妙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不顺眼?
为什么我们想不开要来爬行动物馆!他质问。换来男友耸耸肩膀和一个无奈的笑。
是你自己和人家打赌。青年说。你忘了吗?
他撇撇嘴,他当然没忘。但他现在觉得就算丢他百八十块钱也不应该来这里寻求刺激。他再次注视那个玻璃养殖箱,里头的爬行动物和他对视还顺便悠哉悠哉吐着信子。他看了一眼角落的标签,锯鳞蝰蛇。这是约好的。他不能跟逛鬼屋一样在里面跑一圈就出来,得认认真真参观才行。
所以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他继续抱怨。男友听说之后主动跑来做监督。他严重怀疑这是他们俩交往之前对着干的时候的后遗症。
当然是你这边的,可是愿赌得服输呀。青年说,看出他的颤抖一般,从背后扶住他的肩膀。不过你实在害怕就算了,好吗?
对方的语气没样儿的轻柔。可他摇摇头。这话说的没错,愿赌服输。
他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其实是因为他的思绪在某一个瞬间走远了。虽然意识总是在不自觉地被带入情境,他想,这也绝对是一个连环梦。就凭他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有,或是有过一个男性恋人。
他来不及再想下去,脚踝处传来的痛感让他再一次回到情境。他蹲下身,还未来得及卷起裤管,那条锯鳞蝰蛇在他的脚下打转。他向其他方向看去,养殖箱的玻璃破碎,一条又一条蛇在地面上蠕动着狂欢。他的眼前又一黑。
好吧,如果这真的是个连环梦。
他站在一扇舷窗前,窗外的景色让他被告知他身处太平洋内部。他们向前,而水体折射着明暗不一的光斑,各式各样的鱼儿从舷窗旁游过,轻巧地绕过它们。
怎么样?青年站在他的身边问。语气中有一点点骄傲——或许有吧。
挺好看的。他说,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条鱼,和其他小鱼儿相比它的体型显得庞大而有些笨拙。那是什么鱼?他问。
他来不及听到一个回答。这是不常见的。他突然想起某几个梦的结束,恰好突兀地停在某个节点。
或许这就是说。在进入下一个梦之前他想。这些连环梦是可解的,就像解密游戏。
他决定试试。
他尝试着离开,他想要从十八楼的窗口纵身跃下,或是狠狠扇自己两巴掌——这不都是常见的从梦里醒来的方法吗?
然而没用,无济于事。这时他才发觉一件事,他根本操控不了他在梦中的任何一个身体。
他被迫观赏一个又一个连环梦。他的所剩无几的耐心被消磨。他知道自己丝毫提不起兴致。
妈的,不要再计数了!他在心中,因为只能在心中,呐喊。这根本没有意义!
说实在的这一个连着一个的噩梦又是怎么开始的?他自暴自弃地想。追求意义本身就他妈的压根没有意义。去你妈的解密游戏吧。他尝试了那么多次那么多次那么多次,这鬼地方根本就出不去。
或许就这样也挺好的。挺好的,谁还要试。他想不到一个破题思路,于是放弃思考,将意识交由感官并在青年坚实的臂弯中射精。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沉沦后,梦境反而不再出现——多么讽刺。他现在冷静下来了。他不再管那些连环梦。他知道他是时候让自己离开。他开始思考,认识那个青年,拼凑他仅有的线索。
他们是恋人,是能相互依靠着走过一生的伴侣,是最好的朋友,是互看不顺眼的对家,是服务于同一个组织和同一个站点的同事,是研究员和外勤特工,是在某一条走廊上擦肩而过、甚至不一定会交换一个眼神的过路人。
他又回到那舷窗前,那条鱼从玻璃外经过。
鲀形目、翻车魨科、翻车魨属。他想。他认识那条鱼。
第六十九万三千九百一十一次,那条鱼在海洋中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主驾驶员帮助所有船员逃生除了自己,于是青年被永远留在了太平洋里;第一百三十三万六千三百次,站点的核弹头启动,青年没能在封锁的前一刻撤离;第一百六十万九千零一次,火舌舔舐青年的尸体,有人从那尸身上踏过,与另一人相拥,而被践踏者只是一动不动——这不公平!他忍不住想。没有人告诉那家伙要早点回家吗?他是否想过还有人在他们的公寓中等着他,却只能等到一句陌生的不由衷的“我很抱歉”?
画面内容给他的震颤强过画面本身。他几乎要喊出来,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意识之外的任何事。这实在是太……
他的意识在某一瞬间近乎消失。脚踝处有疼痛流动过全身有如毒药。锯鳞蝰蛇,他想,该死的。
他的眼前一黑。
他感到自己溺水。
逐渐变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下意识地打开原本闭合的呼吸道,却忘记了肺部并不是一个适于在水中使用的呼吸器。他吐出一小串气泡,然后,开始无声地剧烈地咳嗽,吸进越来越多的水。他看不见一切,斑驳的阳光,亦或是覆盖视线的巨大的黑影。
他睁开眼睛,没有疼痛,没有窒息感,只是感到有点疲惫。他之前倚靠着坐在墙角,这让他的肌肉有些酸痛,他试着活动一下四肢,虽说有些费劲。
他好不容易抬起头,黑发的青年半蹲着看着他,距离不至于暧昧又能恰好表达出关切。
“你没事吧?”青年问。
“没事。”他沙哑着嗓子说。在开口的一刻他豁然开朗:他面前的这个家伙,他的代号,他们的关系。
他们是死对头,当然了;是同一个站点的同事;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临时合作伙伴,起因是——
事故,对,一次事故。而且可以说,这是当下的事。
“我知道你怕蛇,但没想到你居然怕成这样。”青年说,将脚下的仿真橡胶小蛇一脚踢开,没有给他一个反驳的机会,“我们得走了。外面还不算安全,但这儿过不了多久就会封锁。接下来会……很麻烦。”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在特工向他伸出手的时候欣然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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